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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秉摇摇头,似乎自言自语般说道:“你们兄弟若论我喜欢的,其实是老二,我还就爱他那混劲儿!但如果挑太子,还是你合适。”

“为什么?”曹丕似乎得到一丝慰藉。

“因为你假、你虚、你会装!”

曹丕一撇嘴:“这叫什么话?”

“别害臊,舅舅不是贬你。”卞秉推开他,缓缓道,“你看你爹,接个诏书都得让三回,当了王还穿打补丁裤子,多会装啊!说句掏心窝的话,帝王不是他妈人当的玩意儿!有时就得装。好比说你当皇帝,你爱喝粥,底下的人哄弄你,就天天给你熬粥;你爱吃柿子,他们就天天给你送柿子。结果你还爱财宝,他们为升官就把全天下的财宝都给你搜刮来,那百姓不反?”

“您说笑话。”

“笑话?”卞秉把眼一瞪,“孝灵帝的天下怎么乱的?殷鉴不远岂是虚谈?为人君者若不把自己那点心思藏好了,那就要捅大娄子。子文与子建都没你能装,你知道什么事都得克制点儿,就是……兰儿读书老说那俩字,叫什么来着……”

“慎独?”

“对!就这什么‘毒’,就属你最‘毒’!”卞秉想想又道,“况且他们一个偏文、一个好武,皆非权衡之才。可能子建有点儿你爹年轻时的风姿,但脾气秉性不一样。他心里藏不住事儿,其实嫩得很!你文不及子建、武不及子文,却能跟老人新人都搞好关系,大面上全过得去,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儒生的话……”

“中庸?”

“对!就你中用!”莫看卞秉肚子里没墨水,脑子可好用得紧,“况且你是老大,天下未平不立你立谁?他弄个小的,以后都跟着他学,那当大的没心思?真要天下全姓曹也罢,刘备、孙权还不定什么时候能灭呢,外敌未除,别他妈自己哥们先掐起来!”宗法制到卞秉嘴里竟解释成这样,但话糙理不糙。

曹丕闻言不禁欣喜:“那您就劝劝我爹,立我为太子吧。”

“你真是有病乱投医。”卞秉苦笑道,“不是舅舅放不下这张脸,这话我说了也没用,你爹就怕外戚干政,我帮你就是害你。再者你们哥仨了,全是我姐肚子里爬出来的,我这当舅的也不能光为你说话啊。别说你爹看不过眼,你娘那关还过不去呢!”

“唉!”曹丕跌坐在地,“那怎么办,如今丁仪相逼甚急,父亲又不肯听我解释,谁能助我?”

“你那书都他妈白念!”卞秉也不装病了,一猛子从榻上坐起来,“连我都听说过,当年高祖爷也嫌自己儿子废物,老想废太子,后来吕雉去找张良问计,请了山上做买卖的四个老头,结果……”

“商山四皓。”曹丕一阵皱眉,“那是隐士,不是商人。”

“我知道!”卞秉颇不耐烦,“你也得找高人相助。”

曹丕叹道:“崔琰还不算高人?朝中老臣孩儿都很尊敬,辛毗、桓阶之流都没少替孩儿美言。前些日子我还给钟繇送了……”

“你找那些人没用!他们不吃你爹的俸禄吗?”

“嗯?”曹丕一愣,似乎明白些了。

卞秉笑道:“傻小子,开开窍吧。他们名望再高也是魏国臣宰,自家利益牵涉其中呢!在你爹那点儿脏心眼看来,这些大臣说你好并不是他们真知灼见,而是他们想当佐命功臣,他们越帮越坏,弄不好还把他们自己陷进去。崔琰、毛玠之败难道与这没关系?”

霎时间曹丕的思绪豁然开朗——不错!国之储君奇货可居,立之可获万利,家门富贵系于其中,难怪父亲猜疑。

卞秉笑呵呵拍着他肩膀:“高人自然要请,但不能找舅舅我,也不能找朝廷和幕府的人。你得找身在局外,不牵扯他利益的人,最好是名气大、心眼多,还能让你爹佩服的人。”

曹丕已经开始思忖——身在局外无干利害,却智谋深远被父亲看重,谁是这样的人呢?

天师羽化

建安二十一年五月,代郡乌丸普富卢到邺城朝贺,消息传遍天下,远在平阳的匈奴单于呼厨泉也坐不住了。

自汉室动乱以来,匈奴几度与曹为敌,先是初平年间与袁术联合侵扰兖州,后与袁绍之侄高幹纠缠不清,甚至马超作乱也可窥见匈奴的影子。但匈奴单于呼厨泉很清楚彼此的实力差距,所以并州郡县改易也只能忍耐。如今普富卢朝贺不啻是一个明显讯号,汉家属国必须转移到魏国治下,乌丸既已归顺,匈奴要保自身无虞也不得不走这条路。因而呼厨泉决定争取主动,率各部首领齐往邺城朝贺。

匈奴右贤王去卑早年流落中原护卫刘协东归,曾与曹操结下不近不远的因缘;于是呼厨泉遣去卑为前站,先到邺城向魏王致以敬意,为了表示忠心大魏,还献上一份匈奴各部落的名册。曹操自然欢喜,在王宫摆宴款待,不但群臣列侯来了,久不理事的老臣也请来不少,更是把张鲁迎到次席,让天师充当陪客,向右贤王敬酒。一场热闹的宴会将近亥时才散。

天师道教规不许饮酒,张鲁更当率先遵循,但魏王有令岂敢不从?况且曹操还特地为他一人准备了果酒,若不喝如何劝去卑尽兴?张鲁勉强破了次戒,但可能是多年不喝酒的关系,只饮了几盏便有些过量,出宫登车之际已摇摇晃晃。

一开始张鲁没甚在意,以为小憩一会儿便好,哪知腹内渐有灼热之感,愈演愈烈,好似钢刀搅于肺腑,继而口干舌燥双眼昏花,情知大事不妙:莫非酒中有毒,魏王欲除我!那日杀马秋我心生踌躇,难道种祸于此?若因此杀我未免有些简单了,想来天师道教民数万,今又讲道说法游走四方。曹操乃跋扈之主,久欲混一天下篡夺汉统,岂能留我于世上?

虽知无常迫命,张鲁却出奇地沉稳,既不设法呕酒,也不思解毒之策;只催车夫速速回府,兀自端坐念诀、强忍痛楚。不多时回到府邸,张鲁已觉周身灼热,唯恐毒性运行不敢动弹,命侍从背他回房,点起灯烛,速招三子张盛前来。

他自知时间已不多了,打发走仆人立刻摊开卷杏黄绢帛,左手按着小腹,右手执笔,强忍剧痛写了篇短短的教旨;待写罢之后,只觉浑身无力满头虚汗,想把写完黄绢卷好,却再无力动弹,情知大限已到,便盘膝而坐静候儿子。

说是只招三子,老爷子叫人背回来的还了得?这会儿天已大晚,诸子都休息了,闻听召唤一股脑全起来了,顾不得整理衣衫,张富、张广等兄弟七人一起扑至阁内:“师尊!师尊!您怎么了?”张氏皆修道之人,即便是父亲也恭称为师尊。

张鲁已毒遍周身,觉眼前天旋地转,哪有许多工夫与他们告别,只强挣道:“老三留下,你们都出去,把门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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