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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时,天色已黑。

码头市集管理局张灯结彩,然而此时管理局内外已被亲兵营和朱雀营的将士们给围了个密不透风。

局内宽敞的前庭摆了十余桌佳肴,乐师们在旁演奏着喜气洋洋的乐曲,然而许中达等局内高官、零陵商会的骨干们与黄嚭等外来豪商们皆正襟危坐。

众人的脸上虽挂着笑容,但余光则时不时瞥向坐在主桌上首的唐世勋和王秀荷。

黄嚭的那张胖脸上亦堆满了虚伪的笑容,但他心里却满是无奈与遗憾。

今晚这顿宴席可是花了他好几百两银子!因他乃是门滩东、西码头的承建商,如今东码头已竣工,恰好唐世勋昨日凯旋归来,且昨晚便提出今日要来给黄嚭搞一个竣工的‘剪彩仪式’。

虽然秦三和马五福等人承建的富家桥东码头、城西李公子等人承建的五里牌东码头、还有崔员外等人承建的泷泊镇东码头皆在三个月内如期竣工,但唐世勋只回零陵城数日,事务繁忙的他自然没空去这三地的码头看一看。

因此唐世勋才提出今晚在门滩东码头与所有承建商一起吃个晚饭,故而这剪彩仪式可是他黄嚭独有的殊荣!要说花几百两银子摆十来桌算个甚?他黄嚭可不是那等小气的土财主,况且这也是给他自己长脸不是?

就连那几十个吹拉弹唱的乐师也是黄嚭花银子请来的,且那东码头上还布置了数百个灯笼和几十丈用于剪彩的红绸布,又有好些个标致的丫头捧着托盘与剪子,可不就等着唐公子来进行剪彩仪式?

谁曾想适才唐世勋刚由浮桥登上东码头,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就砸了过去!居然有人敢行刺唐公子?黄嚭当时就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而整个东码头也顿时乱作一团。

当亲兵营的二百余将士和朱雀左营的数百将士控制局面以后,众人才发现不过是虚惊一场。

原来扔向唐世勋的是一只破鞋!好在他闪避得及时没被破鞋砸中脸,但他已气得脸色铁青。

其实黄嚭和许中达这两个‘东道主’也极为忐忑,他们很清楚这门滩东码头一带明里暗里皆是唐家军和王秀荷的眼线,再加上隶属管理局的安保科还有那许多的人手,在东码头围观的百姓们连根木棍都没有,但谁会想到有人竟敢拿破鞋扔向唐公子?

只一会儿,亲兵统领仇大刚便在安保科的协助下将那掷鞋之人给逮着,谁知那扔破鞋的竟是个披头散发的老妪?

莫说是唐世勋,就连手段狠辣的王秀荷也只是面若寒霜地盯着那老妪,却并未命人将之打杀,毕竟这众目睽睽之下的杀个老妪岂非让人诟病?

而后唐世勋语气平和地问那老妪,为何要向他扔破鞋?

老妪则一会儿指着王秀荷破口大骂,一会儿又疯疯癫癫傻笑。

东码头上的许多人皆在窃窃私语,敢情这老妪是个疯婆子啊?

但不少有心人则若有所思地看着脸色极其森然的王秀荷,他们纷纷在揣测,即便这老妪是患了失心疯又为何只骂王秀荷一个人?

而黄嚭还记得当时他的一个家仆曾听到城东李公子等人低声议论,据李公子等人所说,那老妪应当是城东卢员外的发妻顾氏,也是卢家二十余口当中唯一没‘消失’的人。

有关这桩离奇之事,已经混迹零陵城数月的黄嚭自然也颇为清楚,而这还得从零陵城的几大药材商说起。

在去年献贼孙将军入主零陵城之后,零陵县首屈一指的大药材商是许南潇的二叔许二爷,排在其后的则是城东卢员外和城南罗公子这两家。

由于许二爷受到那暗地里兴风作浪的杨氏之蛊惑,曾派人当街刺杀扮作唐老夫子的唐世勋,还参与了城北火器局的爆炸事件,后来他还与杨氏去挑唆湘口关的原大明水军降兵暴动,也正是在那次暴动当中,许二爷被阿梓派人刺杀身亡。

故此在去年腊月时整个许家皆遭受牵连,如许南潇的爹爹、府同知许大人,又如许家长公子许中达等等许家直系亲属悉数被下狱。

之后零陵县的药材生意便成了卢家与罗家明争暗斗抢占市场之局面,当然还有一个‘后起之秀’马五福,他乃是府通判马向礼的亲侄儿,但若非有秦三和秦家的支持,马五福可不是做了几十上百年药材生意的卢家和罗家之对手。

当军债事务所发行第一期军债以后,城东卢家的掌舵人卢员外和城南罗家的掌舵人罗公子皆进入了这个新兴行当。

但两人的投资策略不一样,卢员外因太过相信道州攻略定会大胜,遂斥重金认购并炒作道州军债。

罗公子则与炒作军债的传奇人物李公子颇为熟络,故而罗公子听取了李公子的建议将鸡蛋放在了两个篮子里边,即他还认购了几份初始价的祁阳军债来保底。

故而在三月中旬道州军债暴跌之后,城东卢员外足足亏损了十余万两银子,而罗公子却因持有那几张祁阳军债而得以逃过一劫。

莫要看卢员外的家底颇为殷实,但他的主业只有药材生意而已,哪能比得过黄嚭、江依柔、秦三和马五福等‘四面开花’的富豪?

这短期内亏损了十余万两现银直让卢员外数日间便彷如苍老了十余岁般,而他的发妻顾氏便是在那时变得精神失常疯疯癫癫。

而城南罗公子和马五福似乎在私下里达成了共识,两人在三月中旬时皆刻意压低各类药材的售价,且还抬高药材货源的收购价,这无疑让急欲回笼资金的卢员外与卢家雪上加霜。

痛打落水狗,不外如是。

到了三月廿一的傍晚,卢员外突然去城南七层坡街宋家巷的宋家祖宅拜访王秀荷,且当晚卢员外是乐呵呵地离开了宋家祖宅,无人知晓卢员外与王秀荷谈了何事,但众人皆知当晚卢员外去拜访过王秀荷。

诡异的是,在三月廿二的早上城东卢家二十余口全都消失了!只有那疯疯癫癫的顾氏坐在卢家大门口时而哭天喊地时而大笑不止。

当日县衙的典史大人曾有才亲自带捕快去勘验现场,因现场既无血迹也无打斗痕迹,且金银细软与衣裳被子乃至锅碗瓢盆等物皆有遗失,曾有才断定是卢家不堪负债累累而举家逃亡。

而后府衙与县衙的诸位大佬皆认同了曾典史的观点,此事在三日之内就被定案。

虽说官方已定案,但民间的传闻谣言却数不胜数,总归来说无非几种谣言版本,兴许是卢员外的竞争对手罗公子或马五福派人绑架了卢家二十余口?或是罗公子和马五福合伙为之?又或者是手段向来狠辣的王秀荷夫人所为?

按理来说就以卢员外的家底怎可能负债累累?他在零陵县境内的药行铺面就有好几家,囤积的各类药材更是紧俏货,况且他在城内和东郊还有数间大宅子不是?若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他将之全部当掉也不止十余万两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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