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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保护地很好,却不知不觉间就见证了诸多死亡。

死亡那一刻会想到什么呢?

她好像是不知道的,上一世死的太突兀,一不留神就下地府了,没有仔细体会过。

六具尸体吊在空中晃晃荡荡,等足了一刻钟,差役将他们一个个地放下,尸体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差役探过犯人的鼻息和心脉,向监斩官汇报,确认已经死透了。

姬无拂的目光划过尸身,起身告辞:“后事我就不看了,你们忙吧。”

有亲眷在的,尸身会由亲眷带回安葬,无人认领的将由官府出资购买棺木入土为安,所犯十恶者,将送到远离都城七里地外安葬。

姬无拂坐上马车离开东市,刑场外猛然爆出尖锐的哭喊,或许来自母亲,或许来自无人依靠的老人。

有的时候,姬无拂会觉得皇帝很忙碌,总有数不尽的政务在等着皇帝处理;有时候她又觉得皇帝的政务实在枯燥,无非是决定一群人中哪部分生、哪部分死。人多贪生怕死,所以人多钦羡皇帝,是想做执掌生杀大权的人,也想做活到最后的人。

姬无拂现有的,来自皇帝权力的延伸,因而能决定部分人的生死。作为女儿,她有一个好母亲,作为子民,她有一个好皇帝,这当然是愉快的。但不可避免的,在一些时候,她也会期望这个世界能够更进一步。

*

姬无拂回到王宅,褪去外衣倚靠在榻,摸着猫咪歇息片刻。只是这一小会儿的空档,就有属官拿着名册进门:“大王,秋闱已过,贡生行卷的名帖送到门下了。”

玄猫趴在姬无拂胸前,主猫两人都懒洋洋地掀起眼皮看向属官:“这样有自信的贡生不多见,我还是头一回收到这个呢,来人姓甚名谁?哪个推荐来的?”

属官微笑提醒自家大王:“前几年大王春日总在外面跑,便是有贡生上门行卷,也被长史婉拒了。这个贡生大王也认识,是王家娘子,姓王名诃。”

“她还要来行卷?早六七岁的时候,我就听人说她聪警绝人,怎么到了十八岁还要到我王宅里刷名声?”姬无拂连连摇头,“这口子开不得,不然年年要来人行卷,我可遭不住这个烦人劲儿。”

属官不得不再次开口:“大王设在修业坊的学馆明年开始也有学生下场考试了。且在大王去年外出赈灾之时,长史依照宋王宅的惯例,在科考期间放开一处空置的宅院供各地赶考贡生寄宿,今年应当是遵循旧例吧。去年借宿的贡生留了不少夸赞大王的诗文,今年大王最好是能开宴招待,有助益于大王的美名啊。”

姬无拂依依不舍地放下玄猫,挠挠猫咪下巴:“我会去看看的,宴会时间就定个我空闲的休沐日,至于准备宴会的人,就交给谢氏吧,我记得谢家和王家的关系向来不错。哦对,谢氏是个男人,但宴上是不请男贡生的,这点你帮我传达到。”

玄猫不懂人类复杂的弯弯绕绕,它甩甩脑袋,轻巧地跳下长榻,向后屋去找宫人讨要鸡肉吃。

“喏。”

属官想,在很多时候,自家大王确实会和别的亲王有很大差别,就是她特别会躲懒。

宫人拿着水煮的鸡肉哄着狸奴出来,将承着鸡肉的瓷碟放在长榻边,方便秦王看见狸奴进食的姿态。姬无拂望着玄猫慢腾腾的背影,突然问:“狸奴寿命几何?”

宫人答:“养的精细些,能活十几年,多的也有二十多年的。”

姬无拂从斗金阁将玄猫领回来时,才是个跟在姬宴平身后到处转悠的孩提,转眼十年过,狸奴都老了啊。这段时间里她逮猫,一抓一个准,还以为是自己身手有所精进,原来是猫儿也有暮年。

犹豫半晌,姬无拂还是没把“玄猫还能活多久”这句话问出口,谁都知道寿命是无定数的,问了容易显得她有点傻。

一问一答间,另有宫人端上茶点:“大王,吃点红薯饼点点肚子吧。”

姬无拂颔首,坐起身拿过饼吃了一口,甜滋滋的味道在眼下是珍惜的味道,红薯滋味好、产量又高,推广是相当顺利的事。也因重视红薯推广,所以姬无拂留下吃用的红薯并不多,除了往阿娘、阿姊们那儿送的,剩下的都藏在地窖里,让厨下每日变着花样做一道来给她吃个新鲜。

如今一个多月过去,红薯吃的差不多了,估摸着明日厨下再送来的就是清炒红薯藤了。唉,红薯藤是能种红薯的,数量更紧俏。

海船走通了南北的海路,后面的海船就有了领路人,除了秦王点名要的几样种子,每隔半年就由些新奇玩意和作物送入新都、奉送到御前。皇帝看过眼,就轮到诸位亲王,秦王往往是最捧场的,乐得借皇帝的光对下属们加以赏赐,财帛、官职、住宅乃至于爵位。

只要这些好物能够用在大周,姬无拂并不在乎功劳是否有落在自己头上,她这一辈子已经得到足够多的好处,除了皇帝站起来把龙椅让给她坐,别的她几乎没有得不到的东西。

姬无拂坐在皇帝左边下位,俯视下方的妾臣山呼万岁,感恩地接下皇帝的赏赐。在新都里住得越久,她越觉得自己像被母亲捧在手心疼爱的稚子,她享受这份微妙的母爱,但心底又有声音在不甘心地呼喊。也许这样的想法有些矫情,但姬无拂真切地思考过,她是不甘心几十年住在新都做母亲膝下受疼爱的孩子的。

人一旦长大,就会想要自由。

始皇帝建立的规则中,皇帝面前只有妾臣,即便是孩子,也是归为妾臣的。妾臣在皇帝面前只能有恰到好处的尊严,在皇帝愿意给予的限度内,妾臣自觉遵守皇帝的底线,其间就是属于妾臣的自由。无论是当初的太子姬若木,还是如今的太子姬赤华,乃至于宋王,她们都已经完全融入、适应了妾臣的角色。

而姬无拂原本就拥有足够多的自由,现在依然有所奢望,她很有自知之明地想,自己的渴望是不是有些不知好歹了。不过,这辈子她学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不轻易从自己身上找过错。所以她决定把问题丢出去,或者任由自己遵从心意,到各地去游历。

于是,姬无拂紧锣密鼓地让属官们督促工匠尽快完善水力纺车、写信敦促南边海船的占城稻,向北海船的玉米土豆,把心底说不出的焦躁化作催促别人前进的动力,主打一个不难为自己。

有些话显然是不能轻易对人言的,不过足够熟悉的人能从姬无拂的日常状态中察觉出她对离家的渴望。

姬宴平就在年底内阁守岁时,举着酒杯半真半假地问:“你冷落两个新进门的孺人的事儿,都传到我的耳朵里啦。是外面有什么勾着你放心不下?”

姬无拂饮下酒水,不大乐意道:“我念叨的都是正经事,男人哪里能和政事放在一处比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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